徐景珩抱着皇上, 一路散步回宫,西北风呼啸,寒风凌冽, 圆圆胖胖的月亮也缩进云层里, 估摸着明儿要下大雪,提着灯笼仓皇躲避寒风的人,一眼瞄到这般风采的人物, 都一个愣神。
徐景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回到紫禁城, 照顾皇上洗澡沐浴上床,刚要离开,发现皇上立即睡得不大安稳的样子,干脆在寝殿外间守着。
皇上感受到徐景珩身上的气息就在附近, 果然皱巴的眉眼舒展开来, 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睡得沉沉的, 小猪崽一般。
因为带着皇上玩陆博和蛐蛐儿,被罚去山海关一趟, 打马回来过元宵余庆, 发现指挥使今儿不出宫, 只躺在外间的一个躺椅上, 赶紧给拿来一个薄被盖在身上。
指挥使徐景珩看他一眼, 他立马讨饶“属下明天和指挥使报告。”
心里一叹, 徐景珩闭眼休息。
大明帝国,看着浩大无边,人灵地杰。可自从先皇时期,便是起事不断, 土地兼并引起的流民增多,是一个方面,在解决中。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南北差距拉大,贫富差距拉大,社会阶级固定,老百姓看不到希望,只能铤而走险。
南北情况大不同。内阁开始土地改革,目前主要在京畿地区和边镇九个区,南方和西南还没有动起来,这也急不来。
可即使这般缓慢,也是不容易的。边镇的军户们每天面对外敌,武力高,人凶悍,边镇的宗室世家大族,自然也不容小看。
北方的山海卫还没派钦差过去,就闹了起来,山海卫关系到京畿防护,锦衣卫收到消息,自然是铁血镇压。
余庆的身上还有没消掉的血腥气儿,眼窝黑黑的,一看就是熬夜熬出来的,他却是赶在午夜之前回来,欢喜地用着汤圆回来北京,回到这紫禁城,身体热起来,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一抬头,看到指挥使又消瘦下来的身形,眉心一皱,觉得应该想办法给指挥使补一补,好像,那什么东北人参好余庆心里琢磨着东北的事儿,慢悠悠地用着他的汤圆儿。
第二天皇上睡懒觉,辰时了才爬起来床,听宫人说徐景珩还没走,就高兴加高兴,出来房间发现余庆回来了,立马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扑到余庆的怀里撒娇。
“余庆,朕想你啊。”皇上小胖脸上满是委屈,大眼睛里却是蕴含着满满的喜悦之情。
余庆抱着皇上,脸上笑容大大的很是兴奋“皇上,余庆也想皇上。皇上,臣这次去山海关,给皇上淘来好多宝贝。”
皇上就更高兴,皇上闻出来余庆身上的血腥气,抱着他更为亲近。
皇上人小,聪明。他知道徐景珩过年这些天很忙,好像东北出来白莲教什么的,余庆是去山海关打架了。皇上吸吸小鼻子,只抱着余庆的胳膊不撒手,耍赖地喊“余庆,一起用早膳。”
余庆憨厚地笑“好,臣等和皇上一起用早膳,臣照顾皇上洗漱”
皇上小胸膛一挺“朕自己会。”
皇上去里间,自己“嘘嘘”,自己刷牙漱口,自己拿着小毛巾笨笨地擦脸等宫人伺候着他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他立马跑到膳桌上做好,乖乖地等候。
徐景珩早起沐浴,瞧着皇上睡懒觉也没舍得喊醒,只在乾清宫寝殿外间练功等候,发现皇上和余庆等人,都在等他用膳,只得收功,进来内殿,洗脸净手,陪着他们一起用早膳。
余庆冲皇上挤挤眼睛,皇上就冲余庆挤挤眼睛,徐景珩安静坐下来,无视他们的眉眼官司,“食不言”。
今儿人多,三个人。三张膳桌拼在一起,铺上桌单,手捧红色漆盒的太监们排着队进来,将各种菜肴、饭点、汤羹等迅速端上饭桌。
大明紫禁城的规矩,太监们每进一馐,以金丝笼罩盘面,小太监口兜绛纱袋,侧其面,防口鼻息出入触其馐
盒葢上有小曲柄黄伞一把、金铃数十,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顶住,行走的时候摇曳有声,一个是,以防鸟雀污及御膳,一个是,告诉其他人避让
丝竹管弦声悠扬,金、银、铜、锡等等花色富贵鲜亮的餐盘一一上来,三个人各自打开一块天蓝色的餐巾,在胸前戴好。六个宫人端上来六个紫金小盆,再次漱口净手
徐景珩还是安静,余庆和皇上又挤眉弄眼皇上今儿起来晚了,饿。一个个黄金盖打开,饭香四溢,皇上的小鼻子闻到饭菜香更忍不住,礼仪太监一喊“皇上用膳”,立马动手。
奶汤、两熟煎鲜鱼、炉煿肉、筭子面、撺鸡软脱汤、香米饭、豆汤,分量不大,一般的成年人用正好,皇上奋斗一大半儿,徐景珩一个眼神,皇上就把剩下的饭菜全给余庆,余庆正好吃不饱,咧嘴一笑,清盘。
漱口,泡茶,散步。外头太冷,天色阴阴的,皇上裹着厚厚的狐狸大氅,毛茸茸、圆滚滚的跟一个红球儿一般,只拉着余庆的手,和余庆诉说自己的委屈“余庆,朕要读书啊。余庆,朕不能出去玩了。”
瞧瞧皇上委屈的小模样,叫人恨不得捧着心尖儿,只为皇上开心一笑可是这次的“敌人”是指挥使啊。余庆瞄一眼前面负手而立的指挥使,暗暗给皇上递眼色。
“皇上好好读书,臣听说,读书最好玩了。”
“读书”两个字咬得特重。皇上眼睛一亮,模糊明白余庆的意思,只到底皇上从来都是乖乖的,身边的人又宠着他从来都是寓教于乐,皇上就从没有过逃课的想法
可是皇上聪明。皇上意识到,读书,也是可以快活的,对于徐景珩强制他读书的事儿,就不那么排斥了。
皇上大度,主动和徐景珩交代自己的新伙伴一只黑色的小蛐蛐儿。
徐景珩瞧着皇上又亮堂起来的小胖脸,忐忑不安地等候回答的模样,心里一软“皇上喜欢,且养着。”
皇上一听,那眼睛亮的,跟大夏天的太阳一般,亮的晃人眼。皇上捧着蛐蛐罐儿,给徐景珩看,和徐景珩显摆“小黑乖乖,打仗好好。”
徐景珩看着这只被养的,胖到跳不起来的蛐蛐儿,赞赏地笑,还和皇上讨论蛐蛐儿的各个品种,饲养的注意事项,斗蛐蛐的要点,主要的玩法皇上听得浑身都发亮指挥使也会玩斗蛐蛐儿。
指挥使徐景珩,自然会玩斗蛐蛐儿,当年刚走路稳当的奶娃娃徐家大公子,跟着还是太子殿下的先皇,玩遍紫禁城,玩遍北京城的大小胡同捧着一个金碗在街口要饭,都玩过。
徐景珩眼睛一眨,掩盖住眼里的各种情绪,只瞧着皇上蠢蠢欲动的小模样,眉眼放松“皇上要玩就玩,只要记得,玩乐是玩乐,该学习的时候专心学习,该睡觉的时候收心睡觉。”
皇上这才明白徐景珩生气的原因,不是玩乐,而是因为他睡觉时间还在玩。顿时胆子大起来,伸出“龙爪”抓住徐景珩的衣襟,大眼睛乌溜溜的映照出徐景珩的小人影儿。
“还要一只斗鸡。”
“好,臣给皇上选一只斗鸡。”
“还要一只鸟儿,一匹骏马。”
“好。一只鸟儿,一匹骏马。”
皇上就眉眼弯弯地笑,又担心余庆出山海关的事儿“山海关不乖啊”
徐景珩没有回答,有些事儿皇上应该知道,吩咐一边装柱子的余庆,拿过来大明地图,细细地讲给皇上听。
“当年太祖皇帝收复中原,北方打到大呼伦贝尔草原,南方打到云南大理,西部到陕西山西。到永乐皇帝,一路朝北打”
太祖皇帝在大明各边境设置都司。辽东都司、贵州都司消灭云南梁王和大理国,设置云南省,内地基本统一。
大将军蓝玉北伐到捕鱼儿海,大明的势力范围到达大呼伦贝尔一带,设立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史称“兀良哈三卫”,归当时的宁王统辖,再到永乐时期五次北征,一直打到北方黑龙江流域、库页岛一带,设立奴儿干都司。
永乐皇帝征服越南,设立交趾布政使司,还对南洋诸国有了名分上的册封。到仁宣时期,大明朝的盛世,但是朝廷采取收缩的政策,疆域和势力范围大幅度的萎缩。交趾大乱,朝廷直接放弃交趾布政使司,交趾复国
南洋大乱,改朝换代,只承认藩属国名分。朝廷再撤销奴儿干都司,退出黑龙江流域,以后的一代一代,不断收缩
到英宗时期,大明由盛转衰,疆域面积不断缩小。北方的瓦剌强盛,统一蒙古,西北诸卫和兀良哈三卫均投降于瓦剌,大明势力范围进一步萎缩。
东北黑龙江流域的女真族崛起,和大明为敌,山海关外战争不停。
到成化年间,大明对女真族的战争取得许多胜利,却又忽视了蒙古各国。蒙古于实际上占据河套,大明势力退出漠南地区,基本收缩到内地。
再后来,瓦剌衰落,西北各蒙古王公脱离瓦剌控制,大明重新册封罕东卫、赤斤蒙古卫、哈密卫、沙州卫等。但是,西北的吐鲁番蒙古出现,西北各卫处境十分艰难
此后弘治年间,更有北方的鞑靼强大起来,北元一统
皇上和徐景珩,君臣两两相望,皇上小胖脸眼看就要裂开。余庆站一边不说话,余庆也感觉,这大明就是一个破筛子,堵住这个窟窿,那个窟窿漏风。
更困难的,大明如今本身就问题多多,只能先把自己收拾好,再去图谋其他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外头西北风呼啸,下起来大雪,除了徐景珩,皇上和余庆都没注意到。天儿冷的刺骨,张佐打着伞给皇上送出洋人选名单,掀起厚厚的帘子进来外间,脱下雪衣,跺跺脚,对着炭盆搓搓手,才是暖和过来。
小太监示意他等等,面容严肃,他眼神一闪,脱去外袍,安心等候。乾清宫偏殿,火炕烧的正好,外间温暖如春,里间暖阁里更是舒坦。然此时的里间,气氛着实诡异。
皇上完全明白徐景珩的话,小胖脸裂开、裂开、裂开
徐景珩面色平静,语速还是慢慢的,缓缓的,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其他人都不要担心。
“如今大明国力在恢复中,虽然女真族对明朝的战争越来越大,暂时也无需担心。兵部提议,在东北修建辽东边墙来抵御女真族的入侵,臣认为此举耗费巨大,且属于笨重防御,不可取”
防御皇上的小胖脸停止开裂,大眼睛里带着怒气,只看着徐景珩重重点小脑袋,小奶音清脆无比“女真敢犯大明,打兵部主张防御,兵部笨笨,不聪明,朕也认为不可取。”
徐景珩在心里微笑开来,眉眼舒展“皇上说得对。”
皇上听到指挥使夸他,身上的杀气消散,眉眼骄傲。
余庆“”肚子里笑得打结。
徐景珩“之前大明于西北地区,西北的蒙古王公基本不再接受大明册封,吐鲁番蒙古兴起,吞并哈密,导致大明势力完全退出西北。然皇上英明,收回哈密,答应互市,大明在西北有了十年时间。”
皇上眉开眼笑,一副朕英明的小样儿。
余庆捂脸,不忍心看。
徐景珩“此乃一。北元蒙古强盛,达延汗分封诸王,其中大明最需要守住的地方,是河套。这也是王守仁去河套的原因,即使大明不能收复河套,也不能彻底落到蒙古,此乃二。”
皇上“”皇上胳膊一挥,气势磅礴“打。打完和谈,互市,十年后朕御驾亲征,统统落花流水。”
余庆两个肩膀一起抖动,皇上,落花流水不是这样用的
徐景珩“西南相对落后,山多,部落土司掌权,本就因为朝廷的不断渗透已有反心,彭泽老将军去西南,一方面能镇住,但大明要加派官员,必然引发当地土司反弹,叛乱将起,朝廷要做好准备,此乃三。”
皇上瞪大眼睛,傻眼。
外敌,和内乱是不一样的。他已然意识到。内乱,老百姓吃不饱肚子要造反,和吃饱肚子故意造反,也是不一样的。
皇上对吃不饱肚子要造反的人愧疚,皇上想要他的子民都吃饱肚子,皇上不明白,吃饱肚子的子民为什么要造反。
“不乖乖啊,砍脑袋。”皇上气呼呼的,说不清的感受要皇上更气,小胸膛起伏不定,气得整个人都喷火。他也不知道气谁,就是生气。他是大明皇帝,这都是他的事儿,他要管他的子民,他就越发生气。
“不乖乖,砍脑袋。”皇上气得又喊一嗓子,却还是无从说起的怒火,不知道该砍谁的脑袋的那种气,眉眼肃杀,浑身都绷紧,却是明显的伤心。
余庆抬头,心疼地看一眼皇上,求情地看一眼指挥使。
指挥使徐景珩还是面色平静“皇上,如今大明日益恢复中,大明和日本一战,全面恢复朝贡贸易,又在南海设立市舶司,收复南洋之地,此乃皇上的大功劳。”
皇上听了这话蓦地一亮,但他反应快,睁大眼睛看向徐景珩,是不是还有“四”
徐景珩的目光回答“有”。皇上就更愤怒更愤怒,胸膛剧烈起伏,却又脑袋微微垂下来,心里头说不清的委屈,眼圈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