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元和四年的阳春三月, 春雨贵如油,小娃娃皇上开开心心地钓鱼,晚上在乾清宫新建好的泳池里, 光屁股游啊游, 梦想哪天去太液池游啊游。

小孩子的快乐简单。大明朝的家家户户守在家里, 眼望绵绵细雨笑逐颜开, 端着笊篱剥花生的, 举着绣架绣花的,坐在织机后面织布的,还有看看时辰, 准备给归家的老少爷们做饭

炊烟袅袅,鸡鸣狗吠。这一天归家的老少爷们不光带着一天的收获, 手里还拿着大明新出的小画儿春耕节皇上一身牧童打扮坐在大肥牛背上,眼望万亩良田,头顶光圈,和天上的朝阳一样灿烂。

喜得家里的老老少少哭着磕头, 忙乎着收拾屋子挂起来,上香上果子供奉着, 求皇上保佑他们, 今天又是一个丰收年, 今年家里人平安健康,儿郎们读书进步

因为土地改革收回土地的人家,恨不得皇上真真的“万万岁”, 给皇上立起来长生牌天天拜;因为土地改革丢失部分土地的人家, 也恭恭敬敬地拜皇上,求皇上保佑家里儿郎,高中状元, 出将入相。

杨阁老一口茶下肚,缓一缓饥渴,忍不住和刘阁老唠叨几句“这人啊,就是这么奇怪。谁都不想自己以天下为家,可谁都喜欢以天下为家的皇帝。”

“都可劲儿朝自己扒拉土地,可谁都对主动放弃皇庄的皇上,喜欢的不得了。你说奇怪不皇上下令土地改革深入,他们哭一场闹一场,擦擦眼泪,反而更敬着皇上。”

刘阁老躺在躺椅上,轻轻地笑,露出嘴巴里仅剩下的四颗牙齿“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心,人性,就是这样。恨不得把厚厚一本大明律套在别人头上,独独自己不用奉公守法。”

刘阁老乐哈哈的,真心觉得这人啊,挺可爱的“还知道慕强。都知道皇上越强大,代表大明越好,他们自然是欢喜。”

杨阁老点头,但他有自己的担心“大明的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却是固定的。即使土地改革,也只能初步安定天下。如今偷跑经商的人,越来越多,肃州,新开的南海市舶司”

刘阁老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担心这个事儿“肃州互市一开,年轻人都朝肃州跑,甘州知府不服,也要开互市,九个边镇都要开。还有南海市舶司都知道那里流淌黄金,不要命地奔南海去”

“可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大势制定新的秩序。当年太祖皇帝把大明人的户籍分的明明白白,祖祖辈辈的不能动,除非做到尚书可是人是活的。

人都说,树挪活,人挪死变则通,通则变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杨阁老沉默,他也知道太祖皇帝的户籍制度,不合时宜了。刘阁老年龄太大,休养在家心境豁达。可他领着内阁脚不沾地地忙大半年,对大明的变化,感受太深了,大的他心惊肉跳。

杨阁老不知道是自己老了,还是应该更深入改革。春日里百花烂漫,万物生长,即使刘阁老家里没有名贵花草,一株株朴素的狗尾巴草,也看得人眼明心亮。前面唱曲儿的一声声传入耳朵,两位阁老干脆“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起专心地听曲儿。

“王十朋一去求科举,占鳌头中状元,写寄书回。孙汝权换写书中意,继母贪财宝,姑娘强作媒。逼得我投江,逼得我投江,乖绣鞋留与你,绣鞋留与你。”

太祖皇帝的十七子朱权写的荆钗记,写的是明初的故事,今天听来,其中三味,更是要人心酸。

刘阁老擦擦眼睛,感叹“老了老了,越发听不得这些了。”

杨阁老也擦擦眼角“南戏的唱腔绵密柔丽,这感情深刻细腻的,真受不住。我听说,那昆山腔比以前唱得更好,出来一个昆曲。哪天我们听一听。”

刘阁老一辈子就这个爱好,自是高兴“好,哪天我们退休了,天天听曲儿。”

两位阁老听曲儿听的开心,畅想退休生活。大明戏曲文化发达,街头巷尾、田间地头都是。这不,今儿天气好,皇宫里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要孝顺祖母亲娘的皇上,也在听这个荆钗记。

太皇太后自从那天之后,一直是一身大红罗裙,梳着完整的一套狄髻,满头珠翠,华贵无双。她的一颗心也好似留在弘治时代一般,眼睛里好似空空的,好似魂儿已经和孝宗皇帝在一起了一般。

太皇太后听荆钗记,眼里雾气弥漫,没有和以往一般,流出眼泪。

皇太后倒是打扮的流行些,也是一身大红罗裙,却是上衣长到膝盖,宽大飘飘,裙褶也多,两袖绣金线。发髻也是梳理成扁圆形,髻顶饰以大花朵,端庄大方。

皇太后听着荆钗记,只在心里轻叹一声自己黯淡的青春,羡慕一下故事里的人物,转头看一眼白白胖胖的儿子,随即释怀。

小娃娃皇上朱载垣,因为要孝顺祖母和亲娘,穿了一身正经的皇帝常服,嫩鹅黄色的四团龙袍,金光闪闪。头上金二龙戏珠的红绿宝石翼善冠,金光闪闪;脚上蒙古昔班尼汗送来的两颗鹌鹑蛋大的钻石,金光闪闪

偏偏他端着小胖脸,真就能坐下来,乖乖巧巧的,陪祖母亲娘听这“咿咿呀呀”的南戏,还听得特认真,脸上的小表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生气地瞪大眼睛那个叫丰富。

太皇太后只要转头看一眼孙儿,什么烦恼都没有。

皇太后瞅着一折子戏结束,故意问他“皇帝听懂了吗”

皇上回答的有模有样“娘,朱载垣听懂。”

太皇太后心里一动,问道“皇帝喜欢吗”

“喜欢”气呼呼的小样儿,“祖母,娘,王十朋和金莲,笨笨啊。”

祖母娘“”就知道皇上会说“笨笨”。

太皇太后不晓得怎么说,人啊,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笨笨”无能为力,只能拿命拼,然后听天由命。

皇太后更担心,将来儿子在姻缘上随了他爹的闹腾,不放弃地教导“皇帝,姻缘之事,就是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皇上的大眼睛亮亮的,两枚小太阳一般,整个人都跟一个小太阳一般,照耀的整个戏楼亮堂起来,皇太后就说不下去。

“将来,我们皇帝一定幸福。”皇太后到底是心软,儿子和丈夫,到底是不一样啊。

太皇太后看一眼皇太后,忍不住就乐呵。转头瞧着孙儿端得孝顺听话的小模样,又笑。

孙儿孝顺,可他将来要是不喜欢别人选的后妃,他绝对不会和他爹一样闹腾,也不会和他爹一样偷偷爬宫墙,他会自己选,大大方方的选。

太皇太后乐哈哈地笑“我听说,现在江南流行的挑心髻,那什么金银丝挽结,髻顶还装饰珠玉宝翠的款式,珠光璀璨,极其奢华。还有那男子的服饰,越发和女子服饰一般花俏。”

皇太后对此小小的无奈“儿媳也听说,现在不光是江南男子涂脂抹粉的,北方男子也是。那衣服,越来越宽大,颜色越来越鲜亮,款式更是繁复。”

皇上听得欢喜,特气派地说话“祖母穿,娘穿。”

祖母和娘一起看着他笑,太皇太后有感而发“等皇帝长大了,不知道这衣服流行什么样,反正我们皇帝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皇上自恋,听到祖母夸他,立马小胸膛一挺“朱载垣好看。”

“噗嗤”一声,皇太后叫儿子小孔雀的模样,乐不可支。太皇太后也捂嘴笑,宫人们也笑。

小娃娃皇上朱载垣,生来骄傲,大眼睛眯眯成一双月牙儿,骄傲地笑。

用一杯温水,去更衣间“嘘嘘”一次,回来,下一折子戏开始。奶娃娃皇上陪着祖母亲娘,一家三口,三代人,一起看戏,都挺欢喜。

就是皇上的看法小小的与众不同。

温州书生王十朋幼年丧父,家道清贫,与母亲相依为命。一个员外见王十朋聪明好学,为人正派,便将女儿玉莲许配给王十朋。十朋母亲因家贫,一枚荆钗为聘礼。

本是一桩好姻缘,奈何好事多磨。玉莲父亲去世,继母嫌贫爱富,要将玉莲嫁给当地富豪孙汝权,玉莲不从,这是一场波折。

婚后半载,试期来临,王十朋上京应试,得中状元。当朝丞相见十朋才貌双全,欲招他为婿。十朋不从。宰相恼羞成怒,将十朋改调偏远地方,并不准他回家省亲,又一场波折。

十朋离京赴任,写一封家书给家里。不料信被孙汝权偷走,加以篡改,诈称十朋已入赘相府,再一场波折。

玉莲不信夫婿“富换妻”,误以为夫婿遭遇不测,投江殉节,幸而被人救起十朋听说玉莲投江,悲恸之下,发誓不续娶。五年又五年,夫妻都以为对方死亡

一直到两个人都三十岁了,得以见面,再续夫妻缘分。

老年人都说,倔人倔不过命,命里要你经历这些,你就要经历。年轻人都羡慕戏曲里人的恩爱两不分离,坚定地认准对方,不论富贵贫贱生离死别。四岁的小皇上看来,就是笨笨。

“继母逼迫,打啊。宰相逼迫,告啊。都笨笨啊。”小娃娃皇上晚上和老师们一起游水,还是气呼呼的不乐意。

王守仁老师一面因为皇上的花样动作乐呵,一面因为皇上的话,慈爱地笑。

“皇上,国有国法,家有伦常。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秩序里,若要反抗,要么强大过秩序。要么,拿命拼。这是笨笨,也因为这是普通人唯一的方法。”

小娃娃眼睛睁开,全是不理解。王守仁老师轻轻摇头“皇上不需要理解。皇上和他们不一样。”

小娃娃这次听懂了,他的子民都是普通人,都只会“笨笨”,随即他又小小的烦恼,状元郎也笨笨的不聪明啊。

王守仁老师猜不到皇上的心思,但也知道皇上喜欢大明人都聪明聪明的,也无法和皇上说,掌权的人就喜欢老百姓这样“笨笨”,这才是“安分守己”。

“二月二十八日的会试的名次出来,满北京都是报喜的,宴请的,天天鞭炮不停。臣听说礼部在准备殿试,皇上去考,看哪个聪明。”

皇上果然被转移话题“殿试,朕考”

“皇上考,都是皇上的学生。”

皇上一听他做老师,那是真动心了,四岁的小娃娃正是“好为人师”的年纪,雄赳赳气昂昂,打定主意要考出来聪明学生,狗刨式游了一圈又一圈。

元和四年的三月十五日,黄道吉日,北京城会试的热闹还没褪去,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提前一天斋戒沐浴,一夜激动未眠,除了猜测策题的内容,更多的是对当上进士后的仕途的憧憬。

卯时三刻,天还没亮。大明新一届科举三百四十名贡士,二十岁到六十岁的,在礼部侍郎和一盏灯笼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排列,等待锦衣卫的例行搜查。

承天门外,两侧整齐排列的锦衣卫站成标杆,贡士们至端门,望见午门。

午门两边,是五道大门,联檐通脊的朝房各四十二间,王公朝房,王公、官员们集会和候朝的地方,六科值房,吏、户,礼、兵、刑、工。

正常情况下,王公百官进宫,走的是两侧门洞。正中的门洞除了皇帝出入专用外,迎娶皇后时,皇后走一次再来就是殿试结束,状元、榜眼、探花出宫,从此门离开。

人生,就是过一道道门。只有在殿试、大朝会开启的两个掖门大开,贡士们按照在会试中名次的单双数,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心里想着的,都是那道正中的门洞,那些神秘莫测的朝房门。

女子嫁人一辈子,一次凤冠霞帔。男子科举,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威严的皇权下,人人都必须守着严格的规矩礼仪,人人拼命朝更高等级的门,爬啊爬。

穿过午门,映入眼帘的是紫荆城最大的宫门奉天门。时辰没到,数丈高的朱红大门紧闭着,考生们的心更是紧张,心理素质低一点的,脸色都白了。待一阵钟声响起,辰时到,伴随着朝阳的升起,四周传来一阵鼓乐声,大门缓缓开启

考生目不斜视地穿过奉天门,恭敬低头,站在奉天殿前广场的丹陛前。杨阁老、蒋阁老、谢阁老领着读卷官、受卷官、数十名执事站在丹陛上,接受众考生的参拜,一起静候着皇帝的到来。

辰时一刻,大明皇帝朱载垣,白白胖胖的三头身,一身宝蓝色四团龙袍,头戴翼善帽,圆圆滚滚的,过了一年长高一咪咪的他,已经可以自己到龙椅上坐好,不再需要人抱着。

乌泱泱的人群跪拜在地,五拜三叩大礼“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听这声势,喜欢,觉得他们还是小小的聪明的,小小的满意。

下面的人还是不敢抬头,杨阁老偷瞄一眼,一看皇上这浑身的“低气压”,心里一突,麻利地宣读圣旨,发放策题、答卷纸,给桌椅

开始答题。小娃娃生怕影响他的未来臣子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安静的奉天大殿里,一时间,都是“沙沙”的毛笔写字声音,呼吸声都听不见。

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考”出来的考生们,坐在全大明最高级的考试地点,面对他们满心要效忠的皇上,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这样的时候,比拼的就是临场发挥的定力,学问嘛,孰高孰低,真不是一个考卷看出来的。

从辰时二刻开始,到午时,允许开始交卷,到傍晚寅时,全部结束,时间是充足的,但这心理上的煎熬,那真可以说非人的。

可这大殿上的,除了皇上,天生的;锦衣卫,世袭的,其他的,哪个不是这么考出来的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今儿都占不到这里。

所以,皇上和锦衣卫们不理解他们的紧张不安;大臣们看他们遭罪,反而很开心不吃苦中苦,哪里做人上人想当年,我们考殿试啊,哎呦呦,还是孝宗皇帝先皇的时候

考生们,只能极力稳定自己,不能有任何失礼之处,不能有任何思想混乱,规定可以喝水用点心,但谁有心思吃喝答题的时候吃东西本就不符合礼仪,若喝了水,万一要更衣,在这里更衣万一一个紧张出丑

专心、专心,快些交卷,忍住

可是写完试卷,又如何能很有信心地直接交卷万一有错字

皇上朱载垣,就看着下面这三百人的紧张,安安静静的很多人见到他都紧张,他很习惯很多人见到他都不抬头,赏赐点心水也不敢吃喝,也习惯。

一般这样的国家科举取士的重大时刻,作为皇帝要待上一个半时辰再离开,小娃娃朱载垣待不住,半个时辰去“嘘嘘”,饿了回去后殿用完一碗蛋羹,回来继续看着